林子昂初見杜鐵林,是2009年的冬天,在圓明園遺址後面的一座私人茶舍。
前幾日,林子昂正在宿舍看書,接到班主任老師安可為打來的電話。
「幹嗎呢?」
「在宿舍看書呢。」林子昂答。
「行,周三下午3點,你跟我去見個人,振華控股的老闆杜鐵林。還有,把你的簡歷發我郵箱,就這麼著。」
還沒等林子昂反應,那邊已經掛上了電話。
杜鐵林的名字,林子昂自然是知道的。2006年林子昂初入京華大學,在開學典禮上作為傑出校友代表致辭的,正是這位杜鐵林。林子昂記得,當年學校領導在介紹時,說杜鐵林是國內知名投資公司振華控股的創始人,專做股權投資和私募基金,同時,還是國內兩家A股上市公司的大股東和實際控制人。巧的是,杜鐵林並非經濟學專業畢業,而是正宗的中文系科班出身,在這點上,同在京華大學中文系就讀的林子昂,論輩分,還是杜鐵林的小師弟呢。當然,杜鐵林1968年生人,林子昂1988年生人,兩人相差二十歲,硬要攀師兄弟,其實也蠻為難的。
因為這層關係,林子昂特意留意過媒體上關於杜鐵林的報道,但除了振華控股公司網站上的簡介之外,鮮見杜鐵林的其他公開信息。僅有的一兩篇採訪文章,杜鐵林也是混在一堆的企業家裡面,較之那些動不動就上電視的頂級企業家,杜鐵林要麼是低調,要麼就是企業規模大概還沒到那一步吧。當然,這一切,都是林子昂的猜想而已。
倒是從系裡老師那裡偶爾聽到一些對於杜鐵林的議論,說是當年高考,杜鐵林以全省文科第三名的成績考入京華大學中文系。後來本科畢業讀碩士,導師便是現在的京華大學中文系主任王儒瑤先生。那年王儒瑤剛剛有資格指導碩士研究生,杜鐵林便成了「王門」的開山弟子。出了學校,杜鐵林先是在部委機關工作,再之後2000年創辦振華控股,正式下海經商。這段經歷,知道底細的人並不多。不管怎麼著,中文系的畢業生里,能夠做生意、掙大錢的畢竟是少數,杜鐵林算是中文系畢業生里的「異類」。
但為什麼要安排這次見面呢?林子昂一時半會也沒想明白這是為什麼。既然是班主任老師安排的,那就去見見傳說中的大老闆吧,也算是人生的一種體驗。林子昂在自己的記事本上,用紅筆特別標註了一行字,「周三下午3點,圓明園茶舍,杜鐵林」。
那天,北京冬日慣常的蕭瑟。雖然風不大,氣溫卻極低,零下十五度。
臨出發前,林子昂猶豫了很久是否要穿正裝,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沒有必要這麼刻意,便穿上一身乾淨素樸的灰色連帽運動衛衣,裹上羽絨服,依照安可為給的地址信息,自行前往。
茶舍並不對外營業,先得到圓明園東側邊門,然後向北兩百米有一片荒地,再從一扇邊門進來,有一條坑坑窪窪的碎石路。沿路空置了好幾處平房宅院,出入都是步行,很少有汽車進出。雖說京華大學與圓明園相鄰,林子昂還真是第一次來這片荒地。茶舍就在這荒地的最裡面,隔著柵欄依稀就能看到圓明園大水法遺迹,卻不見任何招牌,只在窗戶上貼著一個「茶」字。
林子昂從褲兜里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下午2:50,正好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了十分鐘。在院門外面略作停留,感覺又消耗掉了三四分鐘,林子昂才抬步走了進去。
「您好,我是安老師的學生,約了3點在這裡。」
林子昂看到前台有一位姑娘在整理茶具,便開口說道。
「好的,這邊請,請小心台階。」
姑娘在前面帶路,林子昂快速跟上,還來不及觀察院內的景緻和布局,便三拐兩拐,到了裡屋一間茶室的門外。姑娘輕敲了幾聲門框,聽到裡面應了一聲「請進」後,便輕輕推開房門,將林子昂引了進去。待到客人入內,姑娘又添加了一桶凈水,再輕輕地把門帶上,退了出去。
進了屋內,一陣暖意襲來。林子昂還沒來得及跟人打招呼,眼鏡片上就已經起了一陣霧氣,全然看不清楚。他趕緊摘下眼鏡,想拿衣服擦拭,正慌亂中,班主任安可為對他說笑道:「沒事,沒事,先歇一下,把外套脫了放衣架上吧。」
林子昂應允著,走到衣架那裡,脫下外套掛好。衣架上,一件灰色毛呢大衣,是老師安可為的,還有一件黑色大衣,看材質應是高級羊絨,挺括得很。林子昂把自己的羽絨服掛在了略低於這兩件大衣的位置上,此時眼鏡片上也沒了霧氣,他定了定神,轉身來到茶台旁。
林子昂坐在了老師安可為的側身處,落座抬頭,算是第一次和杜鐵林正式地打了照面。
「子昂,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杜總,也是我們的大師兄。」安可為說。
「你好,子昂,我是杜鐵林。」
杜鐵林微笑著伸出手來,很紳士,也很職業的那種笑容。
林子昂起身,和杜鐵林握了手,「杜總,您好,我叫林子昂。」
「能喝茶吧?」杜鐵林問林子昂。
「可以的,我能喝茶。」林子昂答道。
「我以為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喝星巴克,不喜歡喝茶了呢。」杜鐵林說笑著。
林子昂在座位上坐定,杜鐵林的一句玩笑話,反倒讓他覺得不緊張了。只見端坐在茶台對面的杜鐵林,替林子昂挑選了一個開片汝窯杯,先拿開水燙了一下,再用竹夾將茶杯夾到林子昂面前,倒上了茶。
「普洱生茶,喝得慣嗎?」杜鐵林接著問。
「嗯,喝得慣,而且這茶湯顏色真亮。」
「聽上去,你也懂茶啊。」杜鐵林說。
「也沒有,就是平時在家,我爸沒事常喝茶,我也就跟著喝一些。」
林子昂將杯中的熱茶一飲而盡,一股順滑,像一道弧線,進入身體,整個身子也暖和起來。這個時候,他才正兒八經地打量起眼前的這位大老闆。
杜鐵林,五官端正的國字臉,剛過四十歲,著一件修身的高領羊絨衫,很儒雅,也很乾練。都說生意場上無好人,小商小奸,大商大奸,林子昂看著眼前的這位,卻怎麼看也不像是壞人。當然,林子昂在此之前也從來沒接觸過什麼商人企業家,他的父親是省城人民醫院的外科主任,母親是中學的語文老師,都屬於專業技術人員。家裡的親戚也好,父母的朋友也罷,即便有做生意開公司的,規模也遠沒到杜鐵林這個級別。所以,對於成功的大老闆應該長什麼樣,林子昂其實是沒有概念的。
「大師兄,子昂可是我這一屆班上最好的學生。」一旁的安可為插話道。
「簡歷我看過了,確實很優秀。你安可為做班主任四年,肯定是希望大家都能有個好歸宿。」杜鐵林接著安可為的話說道。
林子昂在一旁聽著,也不好插嘴,但感覺安可為和杜鐵林說話,語氣輕重全是朋友相處的感覺,但又不失了尊重。
「我聽安老師說,你還做過校學生會的副主席,幹嗎不去競選正主席呢?」
杜鐵林見林子昂面前的茶杯空了,便給他倒上茶,並隨口問道。
「能做個副主席就挺好了,也算經歷過了。想做京華大學校學生會主席的人,一定得有遠大的政治理想才行,我沒那個抱負,而且那也不是我想要的。」林子昂答道。
林子昂不清楚這次見面是否也算面試,來之前,安可為簡單跟他交代過,大意是說杜鐵林一直想招一位助理,並且要求是男生,囑他多留意。所以,機緣巧合,才有了這次會面。
「那你想要什麼呢?」杜鐵林問。
林子昂應聲:「力所能及的,可控的。」
「哈哈,到底是中文系的學生啊,理想主義。」
杜鐵林說完,拿起公道杯往林子昂面前的茶杯里又加了點熱茶,再給安可為倒上,最後公道杯回到自己面前,給自己的空杯倒上。
「來,先喝茶。」杜鐵林說道。
林子昂發現,杜鐵林特別享受自己燒水、沏茶、倒茶的整個過程,完全不需要別人幫忙,手法也很是嫻熟。喝到第三泡茶的時候,杜鐵林取出的是鳳凰單樅的蜜蘭香,並且說,這茶得用蓋碗泡。杜鐵林便將茶葉置入蓋碗,投茶到三分之二位置,然後就著內膽邊緣,將九十五攝氏度的熱水注入,隨即蓋上碗蓋,又露了一手空中倒把,蜜蘭香的香氣便瞬間沁出。這也是林子昂第一次喝鳳凰單樅。
那天下午,整個茶舍也就他們三位客人,本來就隱秘的茶舍,加上只有這一桌客人,便顯得像是在「密謀」什麼大事。但其實,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安可為和杜鐵林兩人在胡侃閑聊,林子昂就坐在安可為的側身處,邊喝茶,邊聽講。偶爾講到幾處略微「敏感」的事情,安可為和杜鐵林也都不避諱,全然把林子昂當成自己人看待。
「你那個副教授,評下來了沒有啊?」杜鐵林問安可為。
「評審委員會那裡一開始還有不同意見,說我還年輕。」安可為有點不開心,「他們想讓我把這個名額讓給其他幾位資深講師,我就不明白了,我著作論文都夠格,為什麼就不可以呢?」
「王先生那邊,怎麼表態?」杜鐵林問。
「先生那邊,他沒法表態啊,我是一路碩士博士跟著王先生這麼讀上來的,腦門上就貼著『王儒瑤』三個字。在這關鍵節點上,先生怎麼個表態法啊?」安可為喝了一口茶,大概是鳳凰單樅的香氣滋潤了心脾,頓時又開心了。
「但大師兄,咱老師到底是老江湖啊,你猜後面怎麼著?」
「還能怎麼著,肯定是護犢子唄。」
「怎麼叫護犢子呢?我是真的夠資格。大師兄,你這話太難聽了。」
「你就告訴我,最後怎麼個翻轉?」杜鐵林打哈哈道。
「最後總結時刻,先生不急不躁,和和氣氣地只說了一句話。」安可為興奮地說道,「先生說,我不贊成年輕人進步太快,但我也不反對年輕人正常進步。他老人家這麼一說,其餘人誰還敢廢話,事情也就成了。」
寥寥幾句,一旁的林子昂聽得真切,原來象牙塔里也有江湖,心中便生出幾分敬畏。
閑聊的中間,杜鐵林問林子昂大學生活過得是否愉快?
林子昂說,剛進大學的時候心裡緊張,看身邊的人個個都是天之驕子。現在臨近畢業,才發現「天之驕子」也早就分好了三六九等。
杜鐵林便說,人對自己個體的認知,永遠是個難題。有的人,年紀輕輕就知道自己要什麼,有的人,到老了都沒搞明白。凡事,都得年輕的時候,就定好錨點。
林子昂聽著,覺得這位老闆還挺像個讀書人。
不知不覺中,時間就到了下午5點多。安可為提醒杜鐵林,時間差不多了,兩人晚上還約了到王儒瑤先生家裡吃晚飯。雖說老先生家就在不遠處的藍旗營,但生怕北京的惡劣交通影響,還是早點去為好。
三人喝了最後一杯茶,各自著了外套,在前台姑娘的恭送下出了院門,徑直往東邊的園門走去。下午5點多的北京冬日,天色已漸黑,加之又在這圓明園附近,更覺陰氣沉重,令人害怕。
「我說大師兄,咱以後還是少來這個地方喝茶,陰氣太重。你到北京來,咱們就崑崙啊、中國大飯店啊,喝喝咖啡不是挺好的嘛。幹嗎每次都要來這個破地方?」
安可為邊說邊裹緊了身上的大衣,加快腳步,想快點走到園門外。
杜鐵林著了那件修身的黑色羊絨大衣,腰板挺得筆直,前腳剛落地,後腳就緊跟著抬起,說話的聲音也異常洪亮。
「可為,以其野蠻精悍之血,注入我華夏頹廢之軀,這話誰說的?」
「知道,知道,陳寅恪,陳寅恪!你每次來這地方,就喜歡叨叨這兩句話,真是煩死了。一會兒吃飯,就別再叨叨了,我求你了啊。」
安可為繼續呼著冷氣,緊趕著往前走。落在後面的林子昂,聽著這不著調的對話,覺得好奇怪,眼看著兩位走到了最前面,也趕緊加快了步伐。
三人步行至園門處,一輛黑色的奧迪A8已經停在了外面。杜鐵林的司機站在車旁,見老闆出來了,便立刻開了右后座的車門。杜鐵林讓安可為先上車,臨上車前,杜鐵林轉身走到林子昂身旁。
「你有沒有興趣到我公司實習?如果願意,記得給我打電話。」
杜鐵林說完,拿出名片夾,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林子昂。
林子昂接過名片後,杜鐵林便上了車。
突然車窗搖下,杜鐵林探出頭來,叮囑了林子昂一句,「自己路上小心。」
黑色奧迪A8的紅色尾燈閃爍起來,消失在了北京車水馬龍的夜色里。
寒假過後,林子昂便來到了金融街附近的振華控股北京分公司實習。
這北京的金融街,因為有了「一行三會」在此處聚集辦公,便又集聚了國際國內大大小小的各類金融公司,加之各省市來辦事的人一多,人來人往,高檔飯店、五星級賓館也就隨之應運而生。西二環這地方,林子昂也就去梅蘭芳大劇院看過戲,對於京城的其他各種時尚遊玩之地,林子昂少有涉獵。京華大學的文科生嘛,平時的活動半徑主要還是在中關村,再遠也就是到紫竹橋那邊的國家圖書館查閱資料。具體到林子昂這個人,某種程度上,甚至還有點無趣,他討厭那種漫無目的的閑逛,凡事盡量照著規劃來,失了規劃和節奏,對林子昂而言,才是最可怕的。
北京分公司平時坐班的人並不多,拎著行李箱頻繁出差的人倒不少。主要的幾個負責人,要麼待在自己的小隔間打電話,要麼就是集中在會議室開電話會議。林子昂列席了幾次會議,都是北京分公司的各個項目負責人參加的每周例會,大體就兩部分內容:一,溝通最新的備選投資項目情況;二,溝通投後項目的進展。討論完畢,再將北京分公司的整體項目信息統一匯總後,報給杜鐵林。來振華控股實習後,林子昂才知道,振華控股的總部其實在上海,這或許也跟杜鐵林安家上海有關係。
聽安可為講,杜鐵林的太太李靜是上海安華大學的大學老師,兩人是高中同學,上大學時,一個在北京,一個在上海。原本杜鐵林碩士畢業,想去上海工作,但最終選擇留在北京去了部委機關,一待好幾年。1998年的時候,三十歲的杜鐵林已經做到了實權部門的副處級,仕途一片光明,兩人也終於結束愛情長跑結了婚,但依舊分居兩地。等到杜鐵林下定決心辭職下海,已經是2000年的時候了。2000年,杜鐵林和李靜的女兒出生,取名杜明子,振華控股也於2000年在上海創立。杜鐵林人生中的幾件大事,統統集中在了這世紀之交的千禧年。隨著公司起步,誰也沒料到後面的發展速度會越來越快。外面有傳言,振華控股起步之初,李靜家裡的背景關係對杜鐵林頗有助力,但究竟是怎樣的背景,卻沒人知曉。
以上這些,都是林子昂從安可為那裡聽到的「傳聞」。多年之後,林子昂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李靜老師,在林子昂看來,這位李老師待人和善,平易近人,完全沒有「老闆娘」的做派。一個相對獨立的知識女性,對丈夫杜鐵林的生意似乎也不是很感興趣。這便是林子昂對李靜最初的認識。
林子昂初到公司實習,做的是會議紀要的工作,其實每次例會都有公司行政做記錄,完全沒必要再讓林子昂重複多做一份。但剛來報道時,林子昂詢問自己的實習工作內容,接待他的北京分公司行政負責人AMY答覆,老闆關照了,給林子昂的實習任務,就是做會議紀要。
於是,林子昂實習的第一周和第二周,各種新名詞在腦海中翻騰,所有的談話,聽下來都像是天書。一個習慣了用word軟體寫文章的人,一個在「文史哲世界」里遊刃有餘的人,突然一腳踏入無名之地。在這兩周里,無數的PPT,無數的數據模型,無數的量化分析,撲面而來。說句真心話,林子昂的專業方向是中國現代文學,「魯郭茅巴老曹」那是家常便飯,中間段的郁達夫、沈從文也很OK,即使更為小眾的廢名、穆時英、成仿吾,林子昂也是了如指掌。但是,此時此刻,面對「市盈率」和「凈資產收益率ROE」,林子昂徹底懵逼了。
下班後,林子昂便嘗試著去看各種財經訪談,翻閱關於股權投資和私募基金的各種資料,想著儘快學一些皮毛,生怕被看輕了。公司里也有好幾位與林子昂差不多年齡的實習生,大多是工商管理和金融專業出身,但因為各自劃分在不同的小組,針對不同的項目負責人進行彙報,交談的內容便十分有限。
某天深夜,林子昂在網上搜索資料,無意中找到一部奧利弗·斯通的電影《華爾街》,雖說這電影有點舊了,但大差不差講的是金融圈的故事。林子昂便如獲至寶,以「看電影學金融」的執念,把這部老電影連看了兩遍,再根據這部電影按圖索驥,從學校圖書館找來一堆關於高盛、雷曼兄弟的書來讀。加之2008年的美國次貸危機實在太有名,耳濡目染,他也想儘快了解這些「專有名詞」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這個實習,真的值得嗎?
在學校里,林子昂算是活躍分子,各個院系的學生會主席也都認識,他便有意無意地問了幾位經濟學院的好朋友,對振華控股怎麼評價。沒想到這幾位朋友,壓根就瞧不上這些本土投資企業,說振華控股就是土鱉型投資公司,要去還是得去大摩、瑞銀這樣的正規國際大公司。更有一位朋友和林子昂打趣道,振華控股的老闆不就是你們中文系畢業的嘛,別看現在是有些規模了,但終歸不是專業出身,誰知道以後會怎樣呢。
林子昂聽了之後,總覺得朋友們的話沒說在點子上。
北京分公司最忙碌的時候,就是杜鐵林來北京的時候。杜鐵林平均兩周就要來一次,每次待上兩三天。他一般就住金融街的威斯汀,後來覺得進進出出的熟人太多,索性就讓公司在建國門那邊的國際俱樂部租了公寓,私密性好了很多,也算是他在北京的半個家了。偶爾上午沒事,杜鐵林就會去會所游泳四十分鐘,然後出了住所,扎到日壇公園逛一圈,或者索性在北邊的衚衕里閑逛遛彎。杜鐵林很少上電視宣傳自己,走在大街上也沒多少人認識他,倒也自由自在。偶爾去拍賣行看預展,因為杜鐵林是常客,遇見熟人和他打招呼的幾率,比在大街上真是翻了好幾倍。再後來,杜鐵林嫌麻煩,之後在拍場舉牌的事情一律由林子昂代勞。而老闆杜鐵林則在電話那頭指揮,或者事先掌過眼、看過實物之後,告訴林子昂一個心理價位,但凡超過心理價位,哪怕就多叫了一口,也不要。當然,這些也照例是後話了。
林子昂在振華控股實習快兩個月了,學校里還有一篇畢業論文要做,但基本佔用不了他太多的時間。期間,班主任安可為問他實習感覺如何,是否和杜鐵林有更多更深入的接觸。林子昂均如實作答,杜總來北京的時候總是很忙碌,除了開會時能打個照面,也沒有其他更多的交談了。事實上,自打上次圓明園茶舍喝茶之後,安可為也許久沒和杜鐵林見面了。中間通過一次電話,談了些其他的事情,臨了安可為問杜鐵林對他的這個學生林子昂怎麼評價,杜鐵林就說了三個字「還不錯」。
在林子昂這裡,現在已是4月,身邊的朋友們,要麼基本確定了畢業之後的職業方向,要麼就是定了留校繼續讀研,或者出國留學,各自的路徑很清晰。而班上的同學,一大半都是繼續讀碩士,直接本科畢業就出去工作的,總數很少。林子昂顯然是個另類,就想著直接工作。原本他已經定了一家報社,還有某家門戶網站也給他發了offer,但中間斜插出來振華控股這樁事,也確實讓他有些小為難。
與杜鐵林的見面是班主任安可為牽的線,這裡面更多的是安可為對林子昂的偏愛,在林子昂看來,老師的面子一定得給足。而能與杜鐵林直接見面,林子昂顯然是興奮的,尤其是真的見了面之後,天然的有了親近感。作為一個心智早熟的小夥子,林子昂渴望強刺激,骨子裡有好勝心,但在自己的原生家庭里,從小到大順風順水,便打內心裡希望經歷風雨。振華控股和它背後的整個金融行業,就像是一片叢林,陌生、刺激、危險,具有挑戰性,與此同時,誘惑、陷阱、交易,暗流涌動,這些都對他有著巨大的吸引力。
但實習的這兩個月,林子昂卻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勝任這份工作?畢竟這是家投資公司,與自己所學的專業實在差距太大。以他這兩個月的淺薄見識,振華控股裡面的員工可真的是在正兒八經地做著市場分析和各種投研盡調。這些工作中的乾貨,即便林子昂足夠聰明,沒有一年半載的實際操作,怕也難以摸到門道。
林子昂父母那裡,也多次詢問,問林子昂畢業後究竟怎麼考慮?如果需要出國讀書,父母全力支持,錢的事情從來就不需要林子昂多擔心。若要工作,父母則希望林子昂盡量留在北京,工作穩定了,再在北京買套房,首付的錢家裡出,剩餘的房貸林子昂自己還,這錢也是早就準備好了的。林子昂感恩父母的寬容,但這種按部就班的生活路徑,始終不是林子昂想要的。
杜鐵林的出現,似乎燃起了林子昂內心的慾望之火。或許這個人就是他的人生榜樣,或者這只是一次預料之外的偶遇,在沒有確定之前,什麼都是未知數。與這樣的一個未知數相比,林子昂面前還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倒實實在在的要「確定」下來了。
這件已經不是「未知數」的事情,就是林子昂的女朋友修依然提出要和他分手,而且已經說了好幾個月了。